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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者季羨林說:“為什么東西方宗教家都幻想地獄,而地獄中又必須忍受饑餓的折磨?他們大概都認為饑餓最難受。”讀到這段話時,我不禁慨嘆萬千。
不過,我先要對東西方宗教家的幻想作點質(zhì)疑:地獄之有無,誰也拿不出“現(xiàn)貨”來證明。既然不存在,惡人便不可能在那里受懲罰,惡人便大可放心在人間天堂里飽食終日而無憂;卻又麻木了萬萬千千在人間地獄中的“善良餓鬼”……
然而,餓罪最難受,這倒是公理與定律。首先,經(jīng)億萬年生物進化,任何生物都有十分強烈的傳宗接代意識。而對動物而言,則“食色性也”。沒有其中的“食”,就如沒汽油之機車,立即停止轉(zhuǎn)動了。因此,老天爺便把饑餓之苦安排得特別厲害。其次,餓罪難熬,是因為其時間長。我孩提時聽老祖宗說:“三十六罪,餓罪最難熬?。 睔⑷瞬贿^頭落地,不像餓罪,不知捱到什么時候才魂斷塵緣!
先說我家以前的饑罪。小時候,我弟妹多,父親多病,且是舊知識分子歸農(nóng),不太會農(nóng)活。千難萬苦,里里外外,是我母親死捱。因是書香世家,父親特別重“名節(jié)”,荒月也不好意思向親友借(其實也沒有什么人有糧可借),只好一年到晚拼命“節(jié)約”。我記得家里一個月只用四小兩油(現(xiàn)在為二兩半)煮菜。日日三餐是稀而又稀的菜粥,但勞動強度又是出奇大!那時,能有頓飽飯吃,是我們最大的奢望。雖然母親想偷偷煮點飯應付我們“餓鬼”,但大家想到三荒四月沒吃會餓死,便不敢“亂說亂動”了!而且,家里父親最令人怕,他也時不時到廚房“偷襲”幾下,怕我們有“不軌”行為……
幾十年來,我最難忘的是子夜時刻的一大碗鹽水拌飯了。那時,我們夜里還苦力的干活,傍晚時吃下的稀粥早已無影無蹤了。我先是頭暈,然后是眼花,最后是腳軟,直冒冷汗,在喘大氣的。母親慌了,趕忙“偷”了點家里的米出來,并叫我“放哨”,當心爸來“偷襲”!幸好,爸沒出來。我這小“餓鬼”到底有了這次終生難忘的“口?!?。
幾十年來,當人家問我年青時讀書最大動力是什么時,我會馬上答:“為了吃飽肚子!”1963年我考上華南師范大學時,入學后馬上寫信告訴家里:“我能吃上飽飯了!”
在那漫長歲月里,人們碰在一起閑聊,總與肚餓、吃的話題難分難解。而且,總有幾位舊時曾在廣州、香港打過工的老貧農(nóng)叔公、伯公,老是在歌頌“蔣委員長”治下的時代,說那時廣府人的米粉、沙河粉、“油榨鬼”、紅燒肉如何“好吃”,若得我們饑腸咕咕,恨不得時光倒流……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是困難時期,似乎是“眾人皆偷”的時代。“大干部吃魚吃肉,小干部偷米偷谷,社員偷把青菜拌粥。”這是過來人皆明白的“流行曲”。那時的鄉(xiāng)村清晨,在絢麗的霞光中農(nóng)婦們此起彼伏的震山動地聲嘶力竭連帶跺腳的誰偷了我的白菜不得好死誰偷了我的南瓜斷子絕孫的上演的鬧劇,天天如此。每當此時,也是我們的一大樂事也。
因為1958年“反右”后高舉的“三面紅旗”,神州大地幾千萬老百姓餓死上天做了“神仙”。這死去的幾千萬炎黃子孫,比歷史上任何的災難為烈!我1961年在韶關(guān)馬壩讀廣東礦冶學院預科時,親眼見到倒在曲江中學門前水溝邊的餓孚,一位中年婦女(大概是其妻吧?)凄烈的哭聲伴著刺骨的寒風撲了過來……應該說,我受的餓刑與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中共為什么能推翻國民黨?打土豪分田地,有了田地可吃飽肚子啊!說穿了,不就是靠這一件法寶中的法寶嗎?我現(xiàn)在還記得農(nóng)民土改分田地后的狂喜——“千年鐵樹開紅花,土地還老家”呀!可是,為什么不讓農(nóng)民歡歡喜喜種地、高高興興吃飽飯,又搞什么“合作化”、“公社化”,把農(nóng)民的“命根子”又奪走了呢?中國人長達二十多年的饑餓,死亡幾千萬,到底誰之罪?!鄧小平為什么偉大?偉大在哪里?廣大農(nóng)民最沒爭議的響徹神州九百六十萬公里每個角落的最強音是:“分田到戶,讓我們吃飽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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